生命歷程的心靈映像——評王潔《花落長安》

在閱讀賈平凹新作《山本》的過程中，賈平凹文化藝術研究院院長王立志來電，說讓我看看王潔的長篇小說《花落長安》，最好能再寫點評論的文字。我說看看再說吧。就這樣，於閱讀《山本》的間隙，交叉閱讀了這部洋溢著作者生命情感韻致的《花落長安》。

這是一部剖示透析商業職場女性生命情感心路的長篇小說。如果從所敘寫的情感心路角度看，你說它是一部自傳體小說，也未嘗不可。作品的敘事線索架構非常清晰：那就是緊緊圍繞著主人公秦幽若的生命情感心路縱向展開。就敘事人物結構來看，如果說秦幽若是一朵從鄉村到西安古城的透露著鄉村質朴而清新氣息的花，那圍繞在她周圍的丈夫劉江，痴戀她的孫德江、依然痴迷並全力支持她的鄭秉國，以及在她於絕望中似乎給予她“真愛”的歐陽文翰，可視為是四片映托這朵花的綠葉。而她的閨蜜方曉琳則是與秦幽若相呼應相比鄰的另一朵花，當然，還有秦幽若的那位小秘書。秦幽若就是在與這些人物交際中，縱向而又交織地展開自己的生命情感心路裡程的。

從作品的敘事來說，秦幽若的生命情感心路發生初始的轉化，是從與丈夫劉江生活志向與情感品味的分裂開始的。秦幽若靠著自己的努力，從陝北山區考大學落足於西安。按照常人來看，她有著一份不錯的工作：醫院的醫生。但是，她那看似沉靜優雅的內心，卻涌動著一顆並不認命向世俗低頭的心。女性溫柔的深處，則隱含的是一種剛毅超拔的志向意志力。這種性格也就決定了她既不可能做一位庸碌無為相夫教子的妻子，也不可能平平庸庸地在醫院裡做一位任人擺布的醫生。這種強有力的獨立人格與剛毅的意志力，也就決定了她必然也闖蕩一番事業。而孫德江、鄭秉國等人物，則就是助其闖蕩商海江湖的輔佐者或者助力器。當然，也是其生命情感的建構參與者。如果從敘事的線索來看，也可將商海風雲與生命情感波濤視為兩條相互交織的線索。正是在這兩者交織推進中，析縷出秦幽若的生命情感發展歷程的心路來。

商海充滿了詭譎波瀾，作品的敘寫也正是抓住了這一特點，來組構故事敘事情節的。不甘平庸地生活下去的秦幽若，在她工作上受到不公待遇時，便想到了另圖它路的意念。對於欲想做一番事業的人來說，隻存在如何把握機遇，而不存在起步早與晚的問題。因為任何時候都會存在著機遇，就看你如何看待與是否能夠發現並把握住機遇了。秦幽若辭職之后，在孫德江、鄭秉國等人的幫助下，辦起了公司，並且一步一步走向了輝煌。這中間有著金融危機大環境的沖擊，有著商界的爾虞我詐，存在著公司發展中的種種矛盾沖突與艱難險阻。這一個個關口，秦幽若都闖了過來，在事業上取得了巨大的成功，成為令人羨慕的女強人。也正是在這商海詭譎波瀾的摔打中，完成著她的人生歷程。

如果僅僅是寫一位女商人，也未嘗不可，但卻極易掉入文學敘寫的俗套。秦幽若這一文學形象更有價值的地方，在於寫出了她的生命情感心路。甚至我認為，商海這條線索，僅僅是承載人物生命情感心路的一種社會生活載體，作者所要深入敘寫的則是秦幽若的生命情感歷程。秦幽若辭職，表面看是因為工作上的挫折或者不公，而實際上是她生命情感上沉重一擊：奶奶的去世。親人因無錢做手術活活疼死，猶如一把利劍插入秦幽若的心臟，使她於痛苦中驚醒。當然，還有她婚姻愛情上出現的嚴重危機，或者愛情隨著婚姻生活的消磨而喪失了其應有的本意。在她步入商海后，給予她打擊與痛苦最為要命的，也並非公司的起起伏伏，而是一個個與她情感交織在一起的人。她似乎是在走著一條離散的生命之路。雖然這個人物塑造帶有一定的理想化、浪漫的色彩，但是。對於她內心情感的敘寫，還是比較豐富深入的。秦幽若似乎在追求一種人與人本真醇正的生命情感，在尋求著一種源自於人生命本體存在價值的人生境遇。也正因為如此，她才能將公司最后轉讓出去。所以，《花落長安》最打動人們心靈的不是商海波瀾的敘寫，而是人生命情感際遇的描繪揭示。秦幽若憂心積慮的不是公司的獲得或失去，而是她生命情感中一個個悲憫。在這裡，作者將秦幽若精神境界有某種聖化或提升的意味，她似乎將一切沉重的生命情感悲劇都要承擔下來，而對包括給她造成極大傷害的人，都給予了寬宥，慈悲與悲憫的情懷，完型著她人生的大境界。

其實，小說中其它人物形象，特別是圍繞秦幽若的男性形象——丈夫劉江、同窗孫德浩、巨商鄭秉國、學者歐陽文翰等，也都是在商海與情感這兩條線索中展開敘寫的，核心依然是后者。秦幽若的生活中紐結了幾個男人的生命情感交集，正是在這生命情感交集中，塑造出了這幾個男人形象的深層內涵。

於此，忽然想到，《花落長安》與其說是在敘寫商海中人物的命運，不如說是在思考人的生命情感在這個世界上建構的價值意義。也就是說，《花落長安》通過主人公秦幽若及其與之相紐結的眾人之間的生活交集與生命情感的糾結，在探問著人存在的意義。這探問主要是兩個方面：一是人生存於社會的價值意義，二是人生存的生命情感價值意義。這一外一內兩個價值取向，合而成為一個人的存在意義。秦幽若的追求向往、生存的困頓憂慮，乃至尷尬荒謬與難以超脫的無奈，其意義旨向，可以說都歸結於對於這一問題的探尋與追問。

此外，我還想從這部長篇小說的閱讀角度談點感受。我不同意說這部作品敘事走的是通俗的路子。的確，這部小說敘述比較順暢，情感刻繪也比較細膩，閱讀起來沒有阻隔感。敘述語言也是比較簡潔清新的。這語言中涌動著一種情感的河流，推動著你不斷地向前走。敘事的節奏也是把握得比較好的，緊急舒緩似流水跌宕起伏，自然順暢。尤其是在一些人物刻畫、細節敘述上，體現出明顯的女性作家的特點。比如，對於人物心理的刻畫，是那麼的細致入微，那麼的富有情致韻味。但它又是細而不膩。這就與那些膩味的敘寫拉開了距離。這些，恐怕與作家的寫作態度、寫作心態是有相當的關聯。我欣賞作者所自述的寫作狀態：“生活在這樣浮躁的時代與環境中，我想對包括我在內的很多人說，難的不是擁有寫作的夢想，也不是掌握寫作的技巧，難的是真正拿起筆，耐下性子認真書寫，並且持之以恆。”的確，能夠耐下性子進行寫作，方能使自己的敘述從容舒緩，走向文學藝術的自然之境。

如果就這部作品的整體敘事來說，我需要提醒作家的是：開始走向長篇小說創作，往往都長於用加法。對於一個優秀的小說家而言，更難得是會用減法。以簡筆去刻繪豐澹，在故事的背后還蘊含著另外的故事。

韓魯華 1984年畢業於西北大學中文系漢語語言文學專業，文學學位。主要從事中國現當代文學批評、文藝美學、建筑文學、地域生態文化與文學、文學理論等研究。現為西安建筑科技大學教授、當代文學研究中心主任、博士生導師，文藝學、美學學科帶頭人。兼任中國當代文學研究會理事，陝西省委宣傳部文學閱評專家組成員，陝西省作家協會理事，陝西省作家協會評論委員會副主任，陝西文藝評論家協會理事，陝西現代文學常務理事，陝西省第八、九、十、十一屆哲學社會科學優秀成果獎初評評委、陝西大學語文學會副會長、陝西省社科聯重大項目評審專家、省柳青文學獎評審專家等。